奥古斯丁与伯拉纠有一场关于自由意志的争论,该争论的主要焦点有二。第一:原罪是什么?第二:对于人要践行基督信仰、追求圣洁而言,本质上恩典究竟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伯拉纠与奥古斯丁是早期基督教首批探讨人类堕落后的意志本质和践行基督信仰所需恩典的本质究竟为何的思想家。伯拉纠主张亚当的罪(即原罪)并未以任何形式遗传或归给后世人类,亚当与夏娃只是为后世人类树立了恶劣的榜样。基于这一此观点,伯拉纠认为恩典的作用仅仅是帮助人类知晓如何过一个圣洁生活,人类完全有能力遵行这些诫命。而奥古斯丁则主张亚当的罪影响了所有后代的意志,使人丧失遵行上帝诫命或爱上帝的能力。因此,上帝的恩典不仅是启示,更能解开意志的捆绑、使人得以爱神并顺服神。
教会史上最重要的论战之一当属伯拉纠主义与奥古斯丁主义之争。正如你所料,这两派的名称源自两位人物:伯拉纠与奥古斯丁,他们均生活于第四~第五世纪。这场论战错综复杂,如同剥开洋葱般层层递进,但核心争议始终围绕人性本质与上帝恩典的必要性展开。
伯拉纠对敬虔极为认真。他的热忱体现在对修道运动的委身中,对敬虔的追求则展现于推动道德改革的努力。这本身看似值得称赞,但当其动机与推动力源于高度强调人本身自然能力的神学时,至少可以说他带来了巨大争议。
否定原罪
让我们从罪论切入,特别是原罪论——即全人类都传承了亚当的罪咎与败坏这一教义。伯拉纠否定原罪论,坚称亚当所犯的罪所带来的影响仅局限在自己身上。亚当的罪咎与败坏并未传递或归给后代人类,亚当仅仅是树立了不幸而可悲的先例。后世子孙目睹始祖的榜样,便效仿其违背上帝的行径。罪恶由此延续至今。
伯拉纠否定原罪带来的力量与捆绑,他认为即便在堕落之后,人类的意志仍然具有巨大的力量。按伯拉纠的观点,人的意志既不倾向于罪,亦不受罪支配——仿佛人的本性未曾因亚当而污秽一般。人的意志未被堕落的亚当本性奴役,故能够行出称义之功。其意志始终自由,《创世记》3 章之后与之前并无二致。
试想伯拉纠读到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的祷告时何等愤慨,奥古斯丁求神“把你所命的赐与我,依你所愿的命令我。”(卷九,29 章)这一祷告暗示人无能为力且依赖上帝,更表明人亟需上帝恩典才能完成上帝所命定的工作。伯拉纠断然反对:既然上帝颁布了诫命——而圣经中遍布此类诫命——人必然具备凭己力践行诫命的能力,神绝不会命令人做其力所不能及之事。
重新定义恩典与基督的救赎工作
如果人的意志如伯拉纠所言是全然自由且有能力的,那么神的恩典是否必要?简短的回答是“不必要”。神的恩典确实能帮助罪人,但严格来说并非必要。若恩典是必要的,人的自由便遭到了轻看,人将不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选择善的能力必须与选择恶的能力同等。若神必须引导人的意志,人便不再是真正自由的。
既然恩典的必要性遭到了否定,伯拉纠对神呼召乃至恩典本身的理解当然也就受到了这一结论的影响。当圣经说到神呼召那些他预定的人(罗 8:28-30)时,伯拉纠在其《罗马书注释》(Commentary on Romans)中宣称,保罗是在说神“招聚那些愿意的人,而不是不愿的人。”自然,伯拉纠将恩典定义为非超自然、非有效、非不可抗拒、非必需的东西。对他而言,恩典是向人揭示是非善恶的启示,使人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当遵行上帝律法、效法基督的义务。基督降世并不是为赎我们的罪孽,而是为树立道德典范供人效法,借此可达天国。人凭自身本性便能做到这点。这意味着伯拉纠信奉单一作用论(monergism)——即救赎完全由单方促成——但他所信奉的并非神恩独作论,而是人的单一作用论。
尽管伯拉纠拥有众多虔诚追随者,包括色勒斯丢(Caelestius)、伊克拉侬的朱利安(Julian of Eclanum)等,其神学论述往往比伯拉纠本人更具说服力,其观点仍被遭到了多个教会公会议的谴责(418 年迦太基与米勒维会议,431 年以弗所会议)。
如前所述,伯拉纠恨恶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的祷告,因这一祷告彰显了基督徒对上帝的全然依赖——唯靠上帝才能成就他的命令。伯拉纠的观点在其著作《论本性》(On Nature)与《论自由意志》(On Free Will)中昭然若揭。但奥古斯丁不会对此保持沉默。起初他回应的是色勒斯丢,但 415 年奥古斯丁在《论本性与恩典》(On Nature and Grace)中直接反驳伯拉纠,并由此展开了完整的反伯拉纠论述。
论战核心:原罪与意志的捆绑
奥古斯丁的著作指出,这场论战的核心在于伯拉纠对原罪的否定。只要认定人类未受罪恶捆绑,恩典便毫无必要。奥古斯丁通过详尽阐释《诗篇》51 篇与《罗马书》5 章等经文,为原罪的教义展开全面辩护。他论证说,人类已然承受了亚当的罪咎与败坏,其结果正是“没有寻求神的,连一个也没有”(罗 3:11)。
原罪不仅限于部分人类群体,其影响具有普世性;罪不仅侵蚀人性的局部,其毒害已蔓延至人的每个层面。人性无一处幸免于罪的污染,这意味着人的意志同样受到了罪所招致的诅咒。
堕落之前,人的意志未受罪恶捆绑,仍能选择行善,犯罪仅是一种可能。但堕落之后,人意志的状态改变了。受罪玷污后,原本的可能变成了必然。奥古斯丁用以下拉丁语短语描述了这种转变:
但堕落之后……
堕落之后,人仍保有其道德主体性(犯罪的必然性并不免除其罪责),但人这一道德主体必然倾向于罪恶。人不仅无法选择讨神喜悦之事,更拒绝如此选择。这种束缚实为自愿的捆绑。正如奥古斯丁所言,堕落之后人拥有被俘虏的自由意志(liberum arbitrium captivatum)。唯有藉着神的恩典,他才拥有得释放的自由意志(liberum arbitrium liberatum)。因此所需的恩典必须强大而有效,足以释放受罪捆绑的意志。恩典不可或缺,且必须是能释放受捆绑意志的恩典。
恩典释放的必要性
此类恩典必然有别于伯拉纠所宣扬的“恩典”,这种恩典绝非仅仅启迪或教化心灵、使罪人认识基督的榜样——那不过是化了妆的律法,罪人怎么可能行基督所行之事?人真正需要的恩典不仅光照心灵,更要重生灵魂,在败坏的罪人内里运作,塑造全新本性。
当奥古斯丁面对《罗马书》8:28-30 或《约翰福音》6:45 这类经文时,他并未如伯拉纠所言,说神只是“招聚那些愿意的人,而不是不愿的人。”这种观点不仅曲解了保罗与耶稣的教导,更忽视了原罪影响之深——原罪的权势极其可怕,人的意志无法逃脱。奥古斯丁援引《约翰福音》6:45 指出:“凡从父领受教导的,不仅有能力前来,更必然前来!”(《论责备与恩典》[On Rebuke and Grace])。圣父选召了子民归向圣子,这一呼召既特别又有效。除了不可抗拒的恩典(gratia irresistibilis),没有其他东西能释放被罪、世界与魔鬼所捆绑的意志。
信心:恩典的礼物
奥古斯丁进一步阐明,人信靠基督的信心本身,亦当视为上帝白白的礼物——gratia dei gratuita。人甚至无权宣称自己开始了信心,信心的开端(initium fidei)其源头乃属神。若非上帝首先赐下信心,人永不会相信,而将固执地沉溺于顽固的不信之中。
奥古斯丁援引使徒保罗的经文(弗 1:13-16;腓 1:28-29;帖前 2:13),指出神单单赐下恩典尚不足够,因人本性顽固,其意志深陷捆绑而无心渴慕。真正所需的是上帝不仅使之成为可能,更在人内里动工使之成为真的信心。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指出:“意志本身就是上帝在我们里面所做的工作。”这是否意味着上帝强迫不信者?绝非如此。其不可抗拒之力在于其“难以言喻的甘美”,正如他在《论基督的恩典与原罪》中所阐释的那样。
奥古斯丁对原罪与恩典必要性的辩护,在其所处时代对教会至关重要。但它对后来的时代——宗教改革——同样具有决定性意义。伯拉纠主义虽然就其理论而言受到了罗马天主教神学家驳斥,却已在民间深植人心。
当马丁·路德、约翰·加尔文等改教家回到圣经同时也回到奥古斯丁的教导时,认识上帝白白的恩典使他们挣脱了靠行为得救赎的桎梏。他们因重新发现神的主权恩典而得着更新,随后登上讲坛向被掳的罪人宣告带来释放的福音。随之而来的不仅是道德革新,更是教义与敬拜的全面变革。
编注:本文为“简明神学”系列专文之一,本文所表达的所有观点均为作者本人的观点,本文基于知识共享(Creative Commons)的署名-相同方式共享(Attribution-ShareAlike, CC BY-SA 4.0)协议免费提供给公众,允许用户以其它媒体/格式和改编/翻译其中内容,但需要附上原文链接、指出自己所做的修改,并采用同样的知识共享许可协议。
译:DeepL;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he Battle of the Will, Part 1: Pelagius and August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