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 10 年前,两位牧师悄悄闯入了波士顿一座著名教堂。
“那天晚上 8 点,我们正路过特里蒙特圣殿教堂(Tremont Temple),”柯蒂斯·库克(Curtis Cook)牧师回忆说,“整座建筑漆黑一片,大门紧锁。这时马可突然说: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这位马可就是国会山浸信会教会(Capitol Hill Baptist Church)的狄马可牧师。那天晚上,他和一位朋友与库克共进晚餐时,话题转到了特里蒙特浸信会教堂。
特里蒙特圣殿教堂可谓名副其实的“大教堂”——无论从规模还是历史来看都令人叹为观止。这座有着 186 年历史的教堂能容纳近 2600 人,建筑精美绝伦、富丽堂皇。它还是美国最早向黑人敞开大门、接纳自由黑人会众的教堂之一。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和著名废奴主义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都曾在此发表演说。到 1929 年,教堂拥有近 4000 名来自不同种族背景的会众,开展着丰富多彩的活动——主日学、唱诗班、圣经班,甚至还有棒球队和保龄球活动。
然而近百年后,教堂的景况却大不如前。即便在人数最多的时候,参加礼拜的教众也只有七十来人。讲道质量每况愈下,财务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仅仅维持建筑正常运转,每月就要花掉 2 万美元,”长期会员菲利斯·达罗查(Phyllis DaRocha)说道。作为财务委员会成员,她深知其中的困难,“光是水电费就要好几千美元。样样都很贵,这还不包括保险费和员工工资。”
周边的牧师们都为教会的衰落忧心忡忡。在新英格兰这片全美最没有宗教氛围的土地上,不少教堂都已改头换面,变成了餐厅、酒吧或高档公寓。
“我们担心这里将不再传讲福音。”库克说。于是他和狄马可试着推门,终于找到一扇没有上锁的。
“我们走进教堂,”库克继续说,“找到了主堂,在那里祷告,求上帝指引前路。”
十年光阴飞逝。如今,国会山浸信会教堂的前实习生杰米·欧文斯(Jaime Owens)已经成为特里蒙特教堂的主任牧师。他每周为 100 到 120 名会众讲道。教堂不仅设立了多个小组活动,还有多位长老,同时正在培养 15 名弟兄学习讲道。
最令人欣慰的是,教堂的财务状况已经转危为安。
“这一定是上帝的奇迹,”达罗查感叹道,“我们的教会正焕发新的生机。”
“看到上帝之手在其中运作,让这一切奇迹发生,真是令人无比振奋,”1995 年就加入教会的诺曼·克兰普(Norman Crump)说,“我们很感恩上帝赐予我们如此宏伟的建筑。但是,教义的丰富远远超越了建筑的华美。”
1838 年,在波士顿查尔斯街浸信会教堂(Charles Street Baptist),发生了一件事。一位名叫蒂莫西·吉尔伯特(Timothy Gilbert)的执事,同时也是一位坚定的废奴主义者,对教堂禁止黑人进入主堂就座的规定忍无可忍。在一个星期天,他带着一位黑人朋友坐在了自己的教友座位上。这一举动自然引发了与教会领导层的激烈冲突。最终,吉尔伯特决然离开,创建了一个颇具深意的新教会——“自由浸信会”(Free Baptist Church)。
新教会发展迅速,短短三年内就吸引了 325 名会众。到了第二年,更是为 138 人举行了洗礼仪式。这一成就或许要归功于当时正在城里布道的雅各布·纳普(Jacob Knapp)。他以炽热的激情痛斥各种罪恶,将奴隶制、朗姆酒和剧院并列为要坚决抵制的对象。他的布道如此富有感染力,以至于波士顿几乎所有的剧院都不得不暂时停业。
对于当时在特里蒙特街上苦苦支撑的一家剧院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最终,这家陷入破产的剧院不得不出售建筑物——而接手的买家,正是自由浸信会。
教会随后以特里蒙特为名为该建筑物重新命名,接下来的 60 年间,这里成为了一系列历史性事件的见证者:由于这座建筑是城里最大的公共场所之一,1848 年,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亚伯拉罕·林肯在此发表演说;1850 年,一具神秘的埃及木乃伊在这里展出;多年来,无数名流雅士都在特里蒙特教堂的讲台上留下了他们的声音——著名的废奴主义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政治家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思想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汤姆叔叔的小屋》作者哈里特·比彻·斯托(Harriet Beecher Stowe)以及著名布道家D.L.穆迪。1867 年,英国文豪查尔斯·狄更斯更是在这里朗读了他的传世之作《圣诞颂歌》(The Christmas Carol )。
在这段岁月里,教会与城市都迎来了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从 1850 年到 1900 年,波士顿的人口从 20 万猛增至 100 多万。特里蒙特教堂的会众——依然保持着难能可贵的种族多样性——也增长到了 2000 多人。
然而,这段辉煌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
1852 年,特里蒙特教堂遭遇火灾,不得不重建。1879 年,教堂再次发生火灾。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到了 1893 年,火灾竟然又一次光顾了这座建筑。
“最近的这场灾难让我们不得不认真思考许多问题,”时任牧师乔治·洛里默(George Lorimer)在记录中写道,“新的消防法规要求我们在重建时投入更多资金。我们别无选择,不能在建筑质量上有丝毫马虎。一开始,我们甚至考虑过要彻底放弃这个地点。”
洛里默说,如果出售这块土地,教会完全可以用这笔钱在郊区另觅新址。“但是会众无法接受放弃这个战略要地,更不愿意让新教会通过这个机构对城市中心的影响力就此消失。”
于是,他们没有选择退缩,反而更加积极进取,兴建了一座七层高的教堂。用洛里默的话说:“这座建筑不仅与这块黄金地段的价值相匹配,还为教会的各项事工提供了更好的场所。”
他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1896 年的这次重建,堪称是浸信会历史上建造得最为精美的教堂。从钢架结构到机械设备,再到木制品的涂料,所有材料都经过特殊的防火处理。教堂安装了双层玻璃窗,有效隔绝了街道的喧嚣。两千盏电灯由专门的发电机供电。外立面整整用了一万块砖,按照精心设计的图案排列——正如教堂著名的建筑师所形容的:“宛如一幅巨大的马赛克画作。”
这项工程的投入相当可观——当时花费了 52.3 万美元,按今天的价值约合 2000 万美元。虽然洛里默也进行了一些筹款活动,但总的来说,他并不太担心资金问题。他计划以优惠的价格将整层楼租给宣教联盟,这样既能帮助宣教士,又能让教会获益。再加上其他几层办公室和地面商铺的租金收入,这座建筑就能轻松还清债务。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非常准确。从 1908 年到 1926 年,教堂通过放映《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和《绿野仙踪》(Wizard of Oz)这样的“正能量”电影,不仅还清了建筑债务,还添置了一架崭新的管风琴。
到了 1929 年,一切都欣欣向荣。国家经济繁荣,波士顿蓬勃发展,特里蒙特教堂的会众人数更是接近 4000 人。教会的牧师们恪守正统神学教义,外展宣教活动吸引了众多新信徒。会众们还专门设立了多个专项基金,用于维护这座新建筑,包括为祭坛添置鲜花、为牧师配备马车,以及开展广播节目等。
然而,谁能预料到,这看似完美的局面下,竟然暗藏着危机?
一切始于股市崩盘对经济的重创。紧接着,制造业衰退或迁往他处,失业率攀升,贫困人口激增。为了让孩子们享受更好的教育环境,也为了远离日益严重的治安问题,大批家庭纷纷迁往郊区。
从 1950 年到 1980 年这段时期,波士顿的人口锐减了近三成。
与城市人口流失相呼应,特里蒙特教堂的会众数量也江河日下。到 1940 年代末,会员人数已跌至 2000 人。到了 1950 年代,教堂一楼的商铺更是全都关门歇业。到了 1980 年代,教会领导层不得不向市政府申请,希望能在教堂旁建造一座 37 层的写字楼和酒店综合体,外加一个多层停车场,以此来筹集教堂维修所需的资金。然而,这个计划和后来提出的另一个方案都未能实现。到 2007 年,特里蒙特教堂的主日礼拜出席人数跌破 200 人大关。
特里蒙特教堂所属的美国浸信会(American Baptist Churches USA)也陷入了存续危机。这个自 19 世纪以来就倡导平权主义的教派,在处理一些敏感问题上显得举棋不定:1992 年,他们曾宣称同性恋与基督教教义相悖,但仅仅一年后又表示“我们宗派内部对人类性向问题存在多种理解”。对于性倾向和堕胎等争议性议题,他们选择将决定权下放给地方教会。在这种摇摆不定中,教派的会员人数从 1982 年的约 160 万人大幅缩减至今天的 110 万人。
2015 年,欧文斯牧师正是在这样的困境中接手了特里蒙特教堂。当时的教堂状况可以说是内忧外患:一位女性副牧师、对性问题的保守立场、每周仅有约 70 位年迈教徒参加礼拜,再加上一座年久失修、问题不断的建筑。
欧文斯的前任牧师丹顿·洛茨(Denton Lotz)曾对教堂做过一次全面评估。资深会员简·克兰普(Jane Crump)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份直言不讳的评估报告:“我们这个教会已经奄奄一息了。”
最初,欧文斯是以副牧师的身份加入教会的。洛茨牧师宣布退休后,年仅 31 岁的欧文斯便成为了最自然的接班人选。
“他实在太年轻了,大家起初都抱着怀疑的态度,”简·克兰普回忆说,“但他不仅讲道精彩,更是一位真心爱主的好牧者。”
在升任主任牧师后,欧文斯立即全身心投入工作。他亲自与每位教友促膝长谈,坚持以解经方式讲道,并邀请了戴夫·科莫(Dave Comeau)担任副牧师。两人携手推动了一系列改革:建立多元化的长老治理体系,修订教会章程,精简各项事工,重组成人主日学课程。他们向会众耐心讲解会众制核心理念,开始规划新的福音传讲事工,还在特里蒙特街上高悬“基督至上”(Christ Is All)的横幅。
2019 年,他们对教会的财务状况进行了全面审查。
“教会确实有信托基金——准确地说是好几个,”达罗查解释道,“但这些基金本应该是留作应急之用的。”
更棘手的是,这些基金中相当一部分都有严格的使用限制——按照法律规定,只能用于特定用途,比如为圣诞音乐会聘请交响乐团。
随着会员人数年复一年的下降,教会不得不从信托基金中抽调资金维持日常运营——有时甚至动用了那些原本不该碰的专项账户。就这样,特里蒙特教堂的日常开销正在悄悄蚕食着本该用于紧急情况的储备金。
与此同时,教堂面临着一系列亟待解决的问题:急需安装一套造价 60 万美元的消防喷淋系统,电梯已经完全报废,外部阳台更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坍塌伤及路人。
教会领导层当机立断,采取了一系列紧缩措施:叫停了传统的圣诞音乐会,欧文斯主动降薪,科莫则调任至另一个地区教会担任植堂者,教会还不得不裁掉两名清洁工和教会秘书。
“我们不得不权衡决定该裁掉哪些员工,”达罗查语带哽咽地说,“那段日子实在太煎熬了,对整个教会来说都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时期……我们都清楚,如果扭转不了局面,我们很可能会失去这座百年教堂。这个事实让所有人都感到既震惊又心碎。”
萨拉·科伦(Sara Colum)就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位在教会忠心聚会 15 年的信徒,这个消息对她的打击尤其沉重。
科伦说:“我一直觉得这座教堂无比美丽。它不仅是我们珍视的宝贝,更是一个让我们倍感温暖的家。一想到我们可能要被迫卖掉它,搬到别处重建教会,我就心如刀绞。”
这种痛心疾首的感受,一方面源于这里厚重的历史积淀——180 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基督徒在这里聆听上帝的话语、颂唱赞美诗、传播福音之光。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特里蒙特教堂就坐落在波士顿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如果我们真的被迫出售,买家肯定会对建筑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说不定甚至会推倒重建。”科伦忧心忡忡地说。她已经亲眼目睹了周边其他教堂的悲惨命运——有的改建成了高档公寓,有的变成了餐厅,更有一座竟然沦为了一元店。
每当想到这座庄严的教堂可能会变成豪华公寓或是喧嚣的夜总会,教会的每一位成员都感到心如刀割。
“无论从精神层面、道德层面,还是从美学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科伦说道。
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下,欧文斯牧师开始向会众传达一个重要的理念:教会的本质不在于建筑物本身,而在于信徒群体。面对困境,会众们也都在努力保持坚强。
“我们试图这样开导自己:‘如果事情真的无法挽回,我们也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科伦回忆说。
“就在所有人都几乎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达罗查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2019 年,欧文与美南浸信会的慈善机构“救助援助”(Send Relief)建立了联系。
“他们找到杰米商谈是否可以进驻我们的建筑、在马萨诸塞州开展工作。”达罗查说,“当时他们正在寻找合适的据点,认为波士顿是开展新业务的理想之地。而我们教堂恰好就在波士顿市中心,这简直就是上天的安排。”
“救助援助”在美国国内设有 16 个服务中心,主要致力于难民援助、儿童和家庭保护,以及打击人口贩运。在波士顿,他们租下了特里蒙特圣殿教堂的整个五层,开始为无家可归者提供午餐,帮助性贩运受害者,并协助当地教会接触周边日益增多的移民群体。
达罗查说:“他们做得很出色,我经常在城里看到他们的工作车。”
“救助援助”还与波士顿圣经辅导中心(Boston Center for Biblical Counseling)达成合作,后者也入驻了特里蒙特圣殿教堂的办公区。大楼低层,一个西裔教会一直在租用场地进行每周礼拜活动;现在又有一个韩裔教会也开始这样做。一家基督教咖啡店正在一楼的其中一个商铺装修。
2023 年,波士顿市政府将特里蒙特圣殿列入历史地标建筑,这样可以避免其受到某些开发项目的影响。
“过去两年里,我们申请了三笔外立面修缮项目拨款,总额约 135 万美元,”欧文斯说,“这三笔拨款都获得了批准,几乎可以覆盖即将启动的整个项目费用。这真是神的奇妙供应!”
达罗查感慨道:“上帝为我们开启了一扇又一扇门,好事接二连三地来。”
虽然特里蒙特圣殿教堂的情况还不尽如人意——每周参加礼拜的人数虽然在增长,育婴室里也有八个小婴儿,但成年信众仍只有 100 人左右,在这座宏伟的礼拜堂里显得格外冷清。教会的一些管理事务还有待理顺,六楼和七楼也还在招租。
但特里蒙特圣殿依然矗立在波士顿的心脏地带。
每月第二个周日,部分教友会步行一个半街区,来到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公园——占地 50 英亩的波士顿公园。
他们会主动上前搭讪路人:“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然后展开话题——您在做什么生意啊?在玩什么游戏呢?您觉得当今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是什么?
路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一听到耶稣就反感,有人显得不耐烦或冷漠,但也有人流露出好奇甚至热情。
教会长老多姆卡普(Ellison Domkap)说,每一次外出传福音,成员们都变得更加自信。“几乎所有人都在分享说:‘没想到我也能做这样的事!我感觉自己变得更勇敢了!’”
不过多姆卡普说,最令人欣慰的是:“感谢上帝的恩典,我们见证了一些人决志信主,接受基督作为他们的救主。”
对简·克兰普而言,重获新生的特里蒙特圣殿就像新建的教会一样充满活力。
她说:“上帝正在做工。这真是令人振奋。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我求主能让我再多活些日子,看到更多的座位被填满。当然,人数多少并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让迷失的灵魂得到救赎,培养虔诚的信徒。”
“那段经济困难时期是我们最艰难也是最美好的时光,”达罗查说,“上帝用祂独特的方式把悲伤转化为喜乐……如果不是主的眷顾,真不知道我们会走向何方。让一间历史如此悠久的教堂关门,那该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事。这一切都在证明:盼望是真实的,祷告是有力量的,神迹是存在的。”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he Surprising Rescue of the Country’s Most Beautiful Baptist Chu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