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 S. 路易斯的科幻小说《皮尔兰德拉星》(Perelandra)的结尾中,主人公伊尔温·兰瑟姆博士(Dr. Elwin Ransom)看见了两位理想化的天界存在——火星与金星的守护者。路易斯这样描写他们:
马拉坎德拉(Malacandra,火星)像节奏,而皮尔兰德拉(Perelandra,金星)像旋律……第一位手里握着类似长矛的东西,而另一位的手心是向他敞开的,手掌是对着他的……兰瑟姆在那一刻明白的是性别的真正意义。
如今,许多人可能会对路易斯这种带有新柏拉图主义色彩的性别刻画感到不太舒服。然而,那些持互补主义立场的人,至少应该认同这位淡墨会(Inkling)成员的一个假设:男性与女性不仅只是生理层面的意思。性别固然以男女的身体为起点,但并不止于此。我们应当让自己和下一代都确信: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虽然有时难以精确定义,但是它们都是指向一种更为宏大、且蕴含神圣目的的实际存在。
在神学中,目的论(teleology)指的是通过考察神创造之物的本性,来探寻祂设计背后的目的。正如天主教学者阿比盖尔·法维尔(Abigail Favale)所说:“事物的‘本质’,即它最根本的身份,与其存在目的紧密相连。”互补主义者以目的论的眼光来看待生理性别与性别角色,也就是性在心理与社会层面的意义。我们相信,神在创造中有意地将“作为男性或女性的本质”与“神呼召我们去履行的角色”紧密相连。
无论是“合乎圣经的男女角色委员会”(Council on Biblical Manhood and Womanhood)颁布的《丹福宣言》(Danvers Statement from the Council on Biblical Manhood and Womanhood, 1988,信仰肯定之第 1、2 条)还是福音联盟的认信声明(The Gospel Coalition Confessional Statement, 2007,第 3 条)中,我们都共同承认:神按着祂的形象创造了人,使他们有男有女,拥有同等的尊严与价值;并且在创造之后,祂立刻赋予他们使命,赐给他们要完成的工作(创 1:26–27)。作为互补主义者,我们相信,神创造我们的方式与祂创造我们的目的之间,有着内在而有意的联系。
互补主义者根据《创世记》1 章到 2 章主张,照着神的设计,我们的生理性别的本质,与我们在家庭和教会群体中承担的性别角色,是彼此相连的。正如肯德拉·达尔(Kendra Dahl)所写:“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内在的渴望,想要知道自己被造的最终目的,渴望看见在存在与行动之间那条清晰的联结。”
然而,尽管互补主义者强调本质(being)与功能(doing)应当相互关联,我们却常常陷入一种试探,在理解神的设计时,过分强调其中的一面,而忽视了另一面。
《丹福宣言》的起草者当年写下这份文件,是为了抵抗“他们在福音派内部所感受到的女性主义浪潮”。这份宣言否定了女性主义的假设,即男性主导的社会强行将“传统性别规范”加诸于女性身上;同时,它肯定母职、家庭管理以及历史上由女性承担的重要使命。在回应福音派女性主义与平权主义时,《丹福宣言》的作者特别强调了男女在“功能上的关系”应当如何做何理解。
在互补主义的奠基性著作《重寻圣经男性观与圣经女性观》(Recovering Biblical Manhood and Womanhood,简称 RBMW)中,将“成熟的男性气质”定义为:“以仁慈的责任感,在家庭、教会和社会中,带领、供应并保护女性。”“成熟的女性气质”则是“一种自由而积极的态度,乐意从值得信任的男性那里肯定、接纳并滋养他们的力量与带领。”这种对男女社会学差异的强调,一直是互补主义的主旋律,也常常是其强项所在。
然而,正如葛瑞格·R. 艾利森(Gregg R. Allison)所指出的:“RBMW 虽然出于良好的动机,适合当时所处的语境,但它并没有深入到本质层面,去根据‘本性’或‘本质’来定义何为男性与女性。” 结果,它在实际应用上留下了一些空白。
RBMW 将婚姻关系(丈夫与妻子)以及教会架构(长老与会众)中的角色,视为所有男女关系的范例。圣经确实以“舍己的带领/权柄”与“顺服”来描述这些角色(弗 5:22–24;来 13:17)。但正如派崔克·史瑞纳(Patrick Schreiner)所观察到的,圣经在教会中谈论男女关系的主要方式,其实是以“弟兄姊妹”的形象出现。在弟兄与姊妹的关系中,“带领”与“顺服”并不是主要主题。那么,在这种关系中,男性与女性的特质该如何体现?在弟兄、姊妹、朋友之间,这些特质又应当如何表达?一个更完善的互补主义,应当能回答这类问题。
过分强调功能的危险:如果我们略过本质,直接强调功能,并过分聚焦圣经所规定的角色,就可能让人误以为,男性与女性的身份是必须达成的目标,而不是神创造中托付的恩赐。这样一来,我们便为狭隘的传统主义留下了空间,使他们能把律法主义偷偷混入互补主义的教导之中。例如,有人可能会这样说:“你如果没有工作、不能养家,就不是真正的男人。”或者:“你如果没有建立家庭、在家相夫教子,就不算真正的女人。”这种说法把功能置于本质之前,混淆了根与果的关系。
如果说《重寻圣经男性观与圣经女性观》是在面对女性主义时着重强调角色,那么在过去十年里,保守的福音派群体则在面对跨性别主义时,开始更加强调男女之间本质的、美好的差异。我们强调这样的真理:人的男性或女性本质,早在他(她)在人际关系、身体发育或生育行为中表现出来之前,已经被深深刻印在身体之中。正如葛瑞格·R. 艾利森所指出的,无论是互补主义者还是平权主义者,所有保守的福音派信徒都可以认同这样一点——“照着神的设计,男人与女人之间存在显著的差异。”
在过去几年里,福音派信徒积极参与有关女子体育项目以及性别认同医疗干预的公共讨论,清楚地指出:男女在生理上有根本区别;圣经也禁止人出于主观意愿否认或扭曲自己的生理性别,企图被认同为另一性别(申 22:5)。
保守的福音派在阐明两性之间的本质差异时立场鲜明;与此同时,许多互补主义者在教会内部仍持续强调功能,尤其是与教会角色有关的层面。然而,当谈到日常生活中性别的表达与实践时,描述往往显得模糊。
像葛瑞丝琳·汉森(Gracilynn Hanson)这样的学者指出:“科学与哲学等多个学科都承认,男性与女性在思维方式与行为模式上普遍存在差异。”但由于我们希望同时强调男女同样的尊严,又避免陷入传统主义的刻板印象,一些当代互补主义者因此选择回避谈论合乎圣经的两性观在社会层面的实际表现。我们已经清楚指出跨性别意识形态不合乎圣经,然而这就是全部吗?难道我们不能指出,合乎圣经的男性观与女性观在现实生活中有其积极的一面吗?如果要把互补主义传递给下一代,我们就必须勇于回应这些问题。
只强调本质的危险:无论是互补主义者还是平权主义者,都可以共同强调:男人与女人一样,都是照着神的形象被造,拥有同等的尊严,也同样具备彰显人类美德的能力。双方也都能肯定生理性别的二元性以及男女间的相互依存——即我们需要彼此,才能完成文化使命和大使命。但作为互补主义者,如果我们仅仅从本质层面理解男女的不同,却不在日常生活中教导基督徒如何具体活出性别的特质与角色,我们实际上是在悄然放弃这一运动的根基。更严重的是,这样会让我们的信徒和孩子无从知晓,他们的男性或女性身份与日常生活方式究竟有何关联。
伊丽莎白·艾略特(Elisabeth Elliot)曾说过:“我无法为男性特质或女性特质给出一个完整全面的定义,也没办法列出所有细节,或说清楚它们在当代美国应该是什么样子。老实说,这些都是难以捉摸的象征。”我明白她的意思。就像兰瑟姆所看见那超然的异象一样,想要为男性与女性的特质下一个清晰的定义并不容易。但就像艾略特已经知道的,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该放弃努力。
2020 年,史瑞纳提出了他对“男性特质”与“女性特质”的试行定义:
男性特质的核心意义在于:儿子的身份、弟兄般的爱,以及指向父职的潜能。
女性特质的核心意义在于:女儿的身份、姊妹般的爱,以及指向母职的潜能。
与早期的互补主义者不同,史瑞纳并未把婚姻与教会领导层中的性别角色,视为定义男性与女性特质的范式。他刻意拒绝把“权柄”与“顺服”的功能性概念,强行套用在所有性别关系之中。但与此同时,史瑞纳也清楚指出:人的性别身体,应当为性别表达设定方向。
跟随史瑞纳的思路,父母与教会领袖应当把神的创造设计纳入门训内容中。正如我曾写道,我们必须教导孩子与青少年,明白成为“敬虔的儿女、弟兄或姊妹、丈夫或妻子、父亲或母亲”意味着什么。
我们的儿子是男性,如果顺利成长的话,就会成为成年男子,拥有男性特有的骨骼与力量。基于这样的创造设计,以及他们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潜能,我们应当训练男孩主动承担责任、勤奋工作,并以舍己的精神去保护他人。我们的女儿是女性,如果顺利成长的话,她们会成为成年女子,拥有能够孕育并哺育生命的身体,从怀胎到养育婴儿。基于这样的创造设计,以及她们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潜能,我们应当训练女孩成为有影响力的帮助者,善于建立并维系滋养他人所需的人际关系结构。
当然,我并不是说,男性就不应在社会的人际关系中有所贡献;父亲也不该只有权威而缺乏慈爱。同样,我也不是说女性就不该在家庭与社会中供应、保护他人。圣经中有许多反例,例如《箴言》31 章那位智慧的妇人。正如乔丹·史提芬尼亚克(Jordan Steffaniak)所指出的:“虽然无论男女都能实践各种美德,但我们的生理特质确实决定了,男性与女性在展现某些特定美德时的能力与侧重点有所不同。”
正因如此,我认为我们必须教导孩子和年轻人,如何以基督般的品格,去善用神造他们为男为女时所赋予的独特力量。这种基于目的的教导,能帮助年轻人活出健康的性别特质,无论他们最终是否步入婚姻,是否成为父母。温迪·奥瑟普(Wendy Alsup)写道:“无论是否拥有亲生的儿女,男女两性在培育属灵儿女的过程中都不可或缺。”如果我们没能珍视并颂扬两性为家庭、教会和世界所带来的不同恩赐,那么任何一种性别独有的价值,都可能被湮没。
话虽如此,我并不认为在谈论神的设计时,就必须把它变成硬性规定。正如阿拉斯泰尔·罗伯茨(Alastair Roberts)近期所指出的,这种方式也可以是一种“基于智慧的审慎考量”。我不会为女儿们决定她们将来该从事哪种职业。但当她们与我讨论正在考虑的大学专业和职业道路时,我也会坦诚地问她们:“这个机会,如何与你的女性身份相契合?如果几年后你希望结婚、生子,这样的选择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C. S. 路易斯在《皮尔兰德拉星》的结尾,让兰瑟姆看见了男性与女性特质的生动异象,但小说中对神创造秩序的反思,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展开。《创世记》第 1 至第 3 章的主题贯穿整部作品的情节发展。故事的转折点,是兰瑟姆与一个被邪灵附身的“非人”(Un-man)相遇——他如同圣经中的蛇,引诱金星上的第一位女子违背神唯一的诫命。
不同于《创世记》三章的简短叙述,《皮尔兰德拉星》中这场诱惑的过程延续了数章之久。在漫长的对话中,神使“非人”和那位女子都沉睡了,只留下兰瑟姆独自思索:自己为何会被派到金星?
兰瑟姆反复思量,神让他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唯一合理的答案是:他必须阻止那邪恶的存在。但他又纳闷,自己不过是个“做学问的,成天坐在书桌前,眼睛不好,还带着上次战争中落下的伤”,怎能打败一个不朽的敌人?就在此时,他听见神的声音说:“你名叫‘兰瑟姆’(Ransom,意为‘赎价’),绝非偶然。”那一刻,这位中年学者明白,即便要以暴力相抗,他也要为那位女子——他的“姐妹”而战。他的行动、他的计划,将沿着神早已写下的故事轨迹前行。
神对我们也有同样的心意。祂创造我们为男、为女,并非毫无意义。当我们思考圣经中的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当我们教导孩子关于性别的意义时,不要忽略神创造的目的。让我们循着现实的肌理,沿着神的设计,从本质走向功能;也让下一代学会沿着这同一条轨迹,活出祂创造的美好秩序。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How Should We Define Biblical Manhood and Womanhood? Trace the Arc of God’s Design.